我和同事去年有机会到西部三省研究番茄酱供应链的社会和环境影响，在调研中，我们发现中粮新疆屯河有限股份公司（以下简称“中粮”）在宁夏石嘴山市惠农区（以下简称“惠农区”）的种植基地有大量土地被抛荒。中粮既然承包了土地，为什么不进行耕种？事情要回溯到2008年。
       2008年9月22日，中粮与宁夏回族自治区石嘴山市人民政府（以下简称“石嘴山政府”）签订了协议。协议规定，石嘴山政府向中粮提供20万亩耕地，租期18年；年租赁价格为600元/亩，其中中粮支付500元，石嘴山政府财政补贴100元；石嘴山政府帮助中粮申请各类补贴资金，每年不少于50元/亩；并为中粮分期提供3000亩建设用地。石嘴山监狱以450元/亩的年租赁费向中粮全部租出其2.8万亩耕地，租期30年。中粮屯河则承诺，投资8亿元建成20万亩的番茄种植基地和日加工鲜番茄1万吨的生产线，并优先聘用当地农村劳动力。
       但我们从实地调研中得知，中粮从08年开始种植番茄，但只维持了两年，2010年以后就停止自种。停止自种后，中粮承包的土地一部分以550元/亩转租给“外地人”，用于种植油葵和玉米；一部分以600元/亩转租给当地农户；剩下土质不好的耕地多数被荒废，造成极大的浪费，其中甚至包括国家保护基本农田（见图1）。
   
图1.中粮屯河承包的土地长满了杂草，在“基本农田保护界碑”周围并未看到耕种着农作物。
来源：社会资源研究所 拍摄
       此外，中粮屯河承包的20多万亩种植基地，多用于种植油葵、玉米和水稻等作物，并没有形成规模化的番茄种植基地；中粮加工厂的日加工番茄能力尚未达到1万吨，2012年的停产给农户造成巨大的损失；将土地承包给“外地人”，“抢占”了当地人的就业机会。
       中粮获得石嘴山政府的政策优惠，不仅得到土地租赁及其他补贴，还无偿得到建设用地，应遵守《协议书》中的规定，优化石嘴山市农业种植产业格局，增加当地人就业，实现农民收入跨越式增长。然而，中粮屯河无视其应当履行的社会责任，约束主体的缺失无疑成了“帮凶”。
       约束主体的缺失应从三个层次来分析：
       首先，镇政府“想管却没有能力管”。中粮屯河凭借国企的地位，相比于村委会占据强势的地位。通过对当地村民的访谈中得知，在中粮停产后，有种植户向镇政府反映中粮拒绝收购其番茄，镇政府出面解决却无法与中粮屯河惠农分公司负责人进行沟通。
       其次，相关政府部门不作为。除了《协议书》外，2010年惠农区农牧局发布了《石嘴山市惠农区中粮屯河番茄标准园建设项目实施方案》；该项目总计资金185.5万元，申请中央补助50万元，地方配套50万元，企业自筹85.5万元。至2012年，中粮与当地政府签订的项目基本没有落实，而资金去向也不得而知。石嘴山市政府及惠农区政府是否与中粮屯河“合谋”，我们不敢下断论，但他们没有及时审查和监督中粮屯河的项目建设和资金使用情况，无疑是他们的失职。最后，国资委“山高皇帝远”。2010年，国资委要求中粮履行建设番茄现代种植示范区，带动农民增收致富等社会责任。但国资委尚未建立有力的监督和奖惩机制，仅发布了《关于中央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指导意见》，约束力较弱。
       实际上，这个困境是我国国有企业改革不到位造成的。我国国有企业改革初衷是企业承担过多本应由政府来承担的社会职能，使得企业劳动生产率和资源配置效率低。邓小平提出改革开放以后，国企改革成为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重心。1979年，我国建立国企放权让利试点；20世纪90年代中期，建立国有企业剥离社会职能的改革试点。采取一系列措施后，国企逐渐建立起自负盈亏的治理结构。然而，这种以提高效率为目标的改革路径，导致21世纪以来国企社会责任和社会职能的双重缺失。目前，迫于社会的压力，我国已经进入国企社会责任制度的建立和发展阶段。2008年，国资委发布了《关于中央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指导意见》，但该《意见》并没有体现国有企业社会责任的特殊性。
       要处理好国企改革与其社会责任的关系，不能“一刀切”式地让企业自负盈亏，而是首先应明确政府和企业在经济建设中的地位和作用。为保障国家的经济安全，哪些领域应该由政府干预，哪些应该放权企业。对于由政府干预的领域，政府采取一定的行政手段对企业的经营行为进行干预，给予政府补贴，监督其履行相应的社会责任；对于放权企业的领域，明确企业的产权，建立自负盈亏的治理结构，承担与民营企业相同程度的社会责任。
       回头看事件本身，中粮屯河社会责任的缺失对惠农区农村经济的发展，农业现代化进程产生了巨大的阻碍。社会媒体在关注农户权益保护、农业生态环境时，也要从宏观的角度来关注农业企业对于农业现代化的作用；政府部门在招商引资时要警惕农业企业对于农业产业化的反力量，及时审查和监督企业行为，才能让“好心办成好事”。                         作者：蔡菲菲